“尤因会再次远航,艾德里安会再次被轰成碎片,我和你会再次在睡在科西嘉的星空下,我会再次来到布鲁日,再次爱上伊娃,再次失恋,你会再次读到这封信,太阳会再次变得冰冷。尼采的留声机唱片播放结束时,为了无穷无尽的永恒真理,撒旦会再次演奏它。”

【楼诚】【伪装者】冷杉

依然是短平渣【躺倒


---


八个小时后阿诚在摩尔曼斯克。

不过当然如果这世上还有更好的选择留给自己,阿诚深度怀疑自己是否会像是一个丢盔弃甲的逃兵一般逃离这个别无他用而似乎仅仅只有“将人冻得神智不清”的愚蠢作用的城市。北极圈待人并不友好,即便是有暖流但这片红色的冻土并未对远道而来的宾客准备太多的热情,连“勉强足够”都称不上,而长达半年不将落下的太阳毫无怜悯之心,在僵冷的天空中看起来只是个不温不火的物什。他在伏龙芝感受过这块大陆给予的考验,而现在阿诚相当怀疑明楼这是在公报私仇——他在巴黎拆穿了“青瓷”的伪装,阿诚尤记一个星期前他和明楼坐在塞纳河边略显尴尬的晚茶,巴黎的冬季亦是大雪纷飞。

然而现在他裹在厚呢大衣里依旧觉得比那日跪在雪地里还要寒冷。阿诚向来是个怕冷的孩子,明楼不是不知道,刚来明家的那个冬季他失手将案几上的花瓶打碎了,他吓得不敢吱声只敢逃出家门往雪地里躲,大姐带着明楼找了一夜,再次寻回时明楼用自己的外套把瑟瑟发抖的阿诚裹进了自己的怀里。花瓶的碎片早叫人清理了,当年瘦弱的身躯冻得紫青,愣是在大哥的被窝里捂了一晚才算是慢慢回过神来。

而现在他踩着坚实的北亚土地,差点在开车门的时候把自己的手冻上去。他从后备箱里拿出黑色的提琴盒,他这次的任务是于当地时间下午五点前射杀中共在北平分部情报站的叛徒,本不算是什么大人物,但是他逃往异国的时候据称顺手带走了潜伏在各地区的特工的名单,组织决定消除这种“据称”,而且明楼平生最恨叛徒,可靠的消息是他逃到了摩尔曼斯克。真是会选地方,阿诚快步走进计划狙击点所在的酒店,接待处并没有人,只留着柜台上一杯仍然袅袅着热气的咖啡,他皱了皱眉头,多数人去港口看今日即将新入港的英国邮轮,阿诚踏在楼梯上的声响在一片寂静中也几乎不可耳闻。

寒冷令手指麻木,而麻木乃外勤任务之中的大敌,更不用说处于这个陌生的国度陌生的城市,阿诚不太喜欢去往与自己信仰相距略远的地方,于是他从未比现在更讨厌冬季。阿诚把枪口支上窗沿,皮手套隔绝着扳机有点生硬的触感。

真他妈的冷。阿诚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愿上帝保佑明楼。他在心里默默的问候了大哥一句。

 

而明楼在大学的教室里喝着热茶,他透着鼻梁上的那副金边眼镜打量着正围着他喋喋不休的女学生,看起来和蔼可亲及温文尔雅。他的课已经下了十分钟了,而往往明教授的课总是能够吸引最多学生的注意,去大学里问一圈几乎没有人不认识这位来自东方的儒雅教授,而若是问起明教授的课则无一人不表示宁可翘掉别人的课也想要去明教授的教室里占得一席。那些极其枯燥的经济学论断通过明楼的声音读出来,那些个女学生也似乎觉得是一封念给自己的告白信。

而明楼总是用柔和而徐缓的声音有问必答,似乎即便是提出再与经济无关的问题,也总是可以看见那副金丝眼镜后望来清亮而温柔的目光。看不出情绪,但是总归是柔和的,于是明楼正用如此的目光望着那个提出问题的女学生,如何看待亚欧大陆日益渐起的共产主义,年轻的教授低头浅笑。

“不论是资本主义,还是共产主义,每个国家都或多或少有所尝试,然而至于结果如何,我无法定论,毕竟我只是个经济学者。我只相信能够给人民带来根本利益的主义,如果你要是觉得我虚伪,我也是人民,能保护我的利益的就是好的主义,”女学生被他逗笑了,“我能来这里教书,我要感谢你们的政府,那能说我支持资本主义吗?恐怕证据不足。我能在现在响应你们的要求给你们回答问题,其实算是一种相当浅显的共产主义,那能说我支持共产主义吗?也并非觉得合适。”

“那您如何看待信仰?”问问题的是个面生的学生,想必也并不是自己这门课的,他的手里还捧着几本拉丁语著作。

明楼将茶抿了一口,温润的茶汤顺着他略微酸涩而疲惫的咽喉转而如同血脉一般温暖全身,他不经意的瞥了眼手表,他的手表并不指示着当地时间,半隐没在他的袖口内于是并无多人察觉,五点一刻,东四区的时间。明楼把自己的书往胳膊下面一夹,他看向那个提问的学生,后者看起来正试图从明楼这一系列动作里看出他的用意,或许是觉得自己过于唐突以及明教授一时并未回答自己的问题,他看起来有点窘迫。

“信仰,即是你的信任所在,”明楼推了推眼镜,“然而却又不完全是你信任的人或事,你的价值、你的榜样,你的过去由你的信仰筑成,而你的未来也由你的信任而铺就路线。”

有人从走廊上匆匆跑过,再在教室门口停驻。兴许是来晚了的学生,明楼转头看了一眼。

“你的价值目标因你的信仰而定,而信仰甚至可以让你征服死亡恐惧。”

明楼微微欠身致歉,他似乎要去满足那个驻足在门外来晚了的中国学生,明教授即是如此,试图满足所有学生向他抛来的各种问题。

“那教授您的信仰是什么?”那个学生再次发问了,距离下节课上课的时间不过一分钟了,他问得相当匆忙,句尾的语调略微地上扬着。

“实在抱歉,我的信仰不在贵国,”明楼一边向门外走去,一边用手抚着拥挤在他身边的学生的背脊,将他们也缓缓的向门外引领。五点二十了,他可不希望有别的教授向他抱怨学生从他的课上下课后总是迟到,明楼用法语说着抱歉,“我的信仰在故乡。”

 

“叛徒暂时还没有出现,”明楼走出教学楼,方才在教室门口等他的“学生”跟在他的身边,“从摩尔曼斯克传来的消息有滞后,我们无法像在上海那样得到及时确切的消息。”

出乎他的意料,明楼却只是显露出一秒的疑虑,他抬起手表看了眼时间。

“那我们只能通过‘青瓷’是否登机来确定任务是否顺利,”明楼眉锋微蹙,“这次任务并没有精准的情报,在这样的情况下上级下达这样的命令我不得不说是愚蠢而无用的。或许仅是为了‘烟缸’的事情和我过不去。”

他的语气似强忍着极大的愤怒,“学生”不得不加快了脚步以跟上明楼的步伐。

“有没有派人查过‘青瓷’登机了没有?”明楼轻声却愈发坚韧的说。然而身边的人却没有任何的回复,明楼停下脚步,透着镜片用一种不容商榷的眼神审视着。

“派去了,”学生模样的人不太敢正视明楼,“暂时还不明确‘青瓷’是否登机。”

明楼屏着一口气听着来人接下去向他陈述的各种部署,一边往教学楼外走。巴黎的今日仍旧下着不紧不慢的雪,过于徐缓都让人有一种现世安稳的错觉。明楼想起明台还小的时候和大姐一起在院子里堆雪人,那一次上海下起来难得一遇的大雪,和这场差不了多少,虽然堆雪人最终演变成明楼和明台的攻击战,但那场战役是令人怀念的。明楼踩上巴黎新积的稠雪,细密的碎裂声响在他的脚下密密匝匝,学生模样的人汇报完就渐行渐远汇入来来往往上课的学生中难以探寻,而明楼向着自己的车走去。算着时间“青瓷”应该是登上飞机了,他宁愿这么想,这次任务和上次“烟缸”意外死亡的事情相隔的如此之近让明楼不得不觉得这是一种安排,而他对此安排无能为力。他回忆起前一晚自己将任务交给阿诚时面前这位年轻人几乎是笃定而沉稳的,这让他感到陌生而害怕,他还没有适应阿诚“青瓷”的身份,他的印象里阿诚是那个挺拔却略显瘦弱的二弟。明楼习惯的是把自己的大衣交到阿诚手里,而并非子弹和手枪。八个小时前阿诚踏上东去的飞机,明楼给他系好围巾时听见自己的一声叹息。

而明楼从不会慌忙,即便是在自己的信仰极为不安定的时候,他也如同冻土上种植的冷杉,仍是高耸直立着的罢了。

巴黎的雪似乎有愈下愈大的趋势,虽徐徐洋洋,但也渐渐似密集如帘,年轻的教授快走了两步,在旁人看来不过仅仅是形色匆匆。

 

阿诚看表的动作极其细微,托着枪管的手稳重而熟稔,并没有丝毫的懈怠和晃动,而距离既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两分钟,他的瞄准镜里并没有出现目标人物,更确切的说,一个人都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不常见,阿诚皱起了眉头,这让他想起来南京的那次,而南京的那次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他微微动了动身子调整了姿势,跪在地上的一条腿略显麻木,虽然他还在伏龙芝受训,但是他早已是一个专业的特工,于是他自岿然不动,枪杆被他握得有点发热,而摩尔曼斯克的西北风还是喧嚣的,用足够的证据炫耀着这片冻土上难以忍受的冬季。

错过了刺杀时间而刺杀对象并没有出现时,最好的备用方案就是撤退。阿诚明白时间一过再多停留无异于将自己分分钟暴露在敌人的目视范围内,而等同于自杀,瞄准镜里只有飘忽的窗帘和空无一人的一圈视野,阿诚心存犹豫,但他还是手腕一收将狙击枪收回了墙后,熟练的将消音器取了下来重新收回提琴盒里。

不确定发生了什么,阿诚提着琴盒站了起来,他把手探进风衣内侧确认那张返回巴黎的机票依旧安然无恙的躺在他的衣兜里,然后将那条深灰色的围巾往自己脖子上又绕了一圈。不论任务完成与否,阿诚接下去的任务就只是返回巴黎。他想起自己的兄长,阿诚看了下表,五点十分,他猜想着明楼此时应该正被他的学生围个水泄不通。初到巴黎的时候,阿诚习惯在明楼下课前十分钟到教学楼外等他,而往往在下课时间过去将近二十分钟左右,明楼才在五五六六个女学生的包围下向自己走来。远望过去的明楼看起来年轻而沉稳,睿智而温和,似乎永远像是一盏温吞的清茶,阿诚总是站在那棵据称历史百年的橡树下,看着从教学楼一角走出来的明楼,他从他的金边眼镜后抬起视线,再在和自己的视野交会时露出学生面前几乎从未显露过的目光。

那一阵子的时光是悠闲到几乎是一种虚假不真实的程度,明楼常和他在无课的闲暇时开车去郊外山阴处看那儿种植的冷杉,明楼一度很喜欢这种植物,高耸、挺拔,而阿诚便会和他说在莫斯科也常见,不用去山上,稍微偏远一点的林木里即可寻。年长的人便会笑称让阿诚下次来的时候带点伏特加来。

阿诚循着楼梯快步而下,前厅里那杯咖啡似是被人喝了,只在桌上留了一圈空荡的水痕,然而接待处里依旧是无人问津,只依旧轻缓的播着他国一曲充当着为旅人歇息放松的背景音乐。阿诚可以听见不远处港口传来的零星汽笛声响,被西北风吹得有点遥远而不可听闻,混杂着袅袅的歌声里。他一瞬间恍惚觉得自己这是在上海。哦,上海,阿诚知道自己以后肯定也是会埋在上海的,毕竟那儿是他的信仰所在,那个兵荒马乱却又有条不紊的城市。

于是阿诚有一种近乎迫切的心情想把胸口放着的那张机票兑现,甚至于他的脚步都显得仓促而轻盈。他有点想念在教学楼外等明楼的日子,如果飞机及时,还能一起回家去簇拥暖炉喝上一杯。

阿诚一直这样迫切的想着,直到一颗比西伯利亚的寒潮更为冰冷的子弹打穿他的那张机票及身体。

 

 


2015-11-26
 
评论(5)
热度(14)
© MercedesZhang | Powered by LOFTER